刨师傅来自江西。村尾艄公庙精美的木雕窗花,村头观音桥没用一钉一铆的丹楹刻桷,村后李氏祖厝气势恢宏的碧瓦朱甍,无不让人惊叹他的手艺。以至于时隔20多年,由刨师傅巧手建造的木瓦屋早已被钢筋水泥房替代,父辈一代还常常想起他的手艺,想起他的憨笑,想起他在村里修建 屋呀仓呀桥呀庙呀时的点点滴滴。
叔公说,刨师傅不姓刨,姓曹,第一次到村里做木工时,才20出头,做工细,手头快,尤其刨得一手好板花。在老家的客家方言里,刨和曹,音相近,于是大家都叫他刨师傅。他也热情地应。
说来遗憾,村里人至今不知道刨师傅究竟是江西哪里人,甚至他的真名是什么,也没人说得出。叫不出名并不意味着感情不深。刨师傅手艺好,人品好,做事从不 偷懒,这就让乡亲们感到足够了,压根儿也没有想过去探究人家的确切名字和住址。那时,做木工活儿,点工计费, 起初2块钱一天,好多个年头后才升到8块一 天。那些年代也不像现在一样,有电锯、电刨,一切都是手工,盖幢小木楼少说都要七八个月。随着手头一年年好转,勤快的村里人开始添置谷仓、家具,木工活儿 做不完。其间,有不少木匠师傅到村里找活干,大家总觉得比不上刨师傅,宁愿推延些时间,也要等着刨师傅。
刨师傅早睡早起,每天天一亮就 起床磨斧修锯磨铁刨,然后利索开工。午饭后,稍稍坐着打个盹儿,又开始干活。村里人过意不去,劝他不要那么卖力,只要按乡亲们下地农作的时间出工就可以 了。他说,没事,习惯了。有时下了工,乡亲带着坏了的锄头柄、犁耙柄找他,他也总是一忙就到夜深。尽管如此,第二天,他又早早出工了。
我5岁上小学那年,刨师傅正为我家搭盖牛栏。父亲请他为我做个文具盒。他十分乐意地接了活儿,花整整一天为我做了个用抽屉推拉的精巧木盒。年底结算工钱 时,无论父亲如何塞,刨师傅也坚决不收这一天的工钱。他说,他不识字,看到娃子上学就羡慕,能为娃子做点事,花点力气,值。那笔盒,我一直用到读初三那年。
有一年夏天,一个中年人急匆匆翻山越岭进村。那是刨师傅的老乡,刚从江西出来,给刨师傅带来消息,刨师傅的女儿在家得了重病,要一 大笔钱医治,家人急等他回家。刨师傅抱头嚎啕大哭。那天,他正给我叔公做事。他找到叔公,说这些家具只做到一半,你能找到合适的师傅就叫合适的师傅做,如 果等我,可能要搁置些时日,具体要等多长还说不清楚,所做的20多天就不要算工钱了,很对不起。消息传遍小村,村民连夜有钱的借钱,没现金的甚至翻箱倒柜 拿出家里值钱的银元、首饰,为刨师傅凑了上千元。眨眼已是第二年春天。原本刨师傅每年都是过了正月就出来,可他过了3月也还没来。夏天 过去了,还没来。心细的叔公给刨师傅放在家里的铁锯,抹了防锈油。次年春天,刨师傅依旧没有出来。有村民说,刨师傅不会来了,把他的工具卖了吧。也有人提 议,写封信给他。这时,大家才发现竟不知他的名字和地址。还是叔公有耐心,他劝大家不要门缝里瞧人把人给看扁了,再等等吧。果真,第三年春天,刨师傅来了,带着因恶性肿瘤截去右肢的6岁宝贝女儿英子。他没有带现金出来还大家。他说,只能慢慢还了,家里欠下的债务不止村里这些。他继续为叔公做家具,工钱还按两年前的5块钱算。英子吃住在叔公家,每天1块钱伙食费另付。叔公说,工价已涨到8块了,你按8块算吧,我们不能让老实人 吃亏。为此,刨师傅十分坚决:那时就是5块一天,是我给耽搁的事,你没有怪我,我怎么还能多收你钱呢?几番“讨价还价”,刨师傅才勉强同意折中算。到后一年8月,刨师傅借的钱还清了。出村那一天,村中老少都去送他,送了一道又一道山梁。但时至今日,令我们这些后辈依旧不解的是,既然情谊那么深,为什么不问问人家住址呢。
对此,叔公摇摇头,留下意味深长的一丝遗憾:“嗨,那时,一年到头去趟小镇都十分难得,村里没有一个人去过一次县城,更别说远在天边的省城了。人家刨师傅是另外一个省的,离我们应该有十万八千里吧,问了也白问。”
本文转载至互联网,不代表福建高考网立场,如有侵权,请联系官方删除
注:通过加密传输不会对外展示联系方式
官方企业微信
官方微信公众号
志愿填报小程序